普洱杂志:老思茅的背影 2020-11-19 19:22:24 作者:杨志坚 来源:普洱杂志 浏览:
1887年,一支由法国殖民者组成的探险考察队,沿着湄公河—澜沧江溯流而上,经过千难万险,跋涉两年零七个月。当他们迈着疲惫的脚步来到中国的一个名叫思茅的地方时,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在这座城市的周围,是绵延的群山,山间是平坦的坝子,坝子里稻谷金黄,瓜果飘香,阡陌纵横,鸡犬相闻。这群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探险队员顺着高大的城门洞进入城内时,他们看到城内街道整齐,商铺林立,人头攒动。
于是,一位名叫路易·德拉波特的法国海军军官便兴冲冲地将乘坐在轿子上的美少女,留着长辫的朝廷官吏,拎着画眉鸟笼的墨客雅士,身背钱袋的商人,服饰各异的边地少数民族,迪庆、西藏来的马帮一一收入画中。他们把“思茅”称为了“东方大城”。
看到路易·德拉波特一幅关于思茅的精美画卷是几年前的事。普洱府的城池,思茅的大牌坊、街市,墨江文庙,磨黑老盐井,让人倍感亲切,先辈们在一百多年前创造的辉煌让人激动。普洱——思茅,一个我生于斯、长于斯,并将老于斯的地方,绝对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安心福地。这些年来,我总在试图用手中的照相机记录下它的变迁,包括它的过去和将来,但是感到力不从心。
它很美。城中有一条弯弯的小河流过,小河上有一座小桥叫“太平桥”。河水清澈,城里的不少孩子每天都在太平桥上“扎猛子”“跳炸弹”,在太平桥下学会游泳。太平桥周围有一片片的湿地和鱼塘,夏日荷花飘香,秋天里一片片白色芦苇在夕阳中变成美丽的图画。鱼塘边总是有着几只等候抓鱼的“叼鱼郎”,瞬间一个猛子扎到水里,蓝精灵嘴上便会叼着一条小鱼上来。草丛中青蛙很多,一城人枕着此起彼伏的蛙鸣声进入梦乡……
那时,早晨到思茅一中上课,双脚踩着回梓街的青石板,碰上下雨,街面变得很滑,一不小心便会跌倒。回梓街两旁是青一色的明清老宅。雨季里屋檐上“嘀嗒”“嘀嗒”地淌着雨水。在湿漉漉的雨水中,不用几天,房子上便长出了许多的小草和苔藓。
思茅历史上有过几条繁华的街道。回梓街、南正街、天民街、珠市街、西门外,当时商铺林立,居民众多。这里云集了城里的茶庄、金银铺、铁匠铺、客栈、马栈、饭庄、酒肆、百货店、药材店。每天早晨,当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用青砖砌成的城门打开后,四处而来的商人、村民便会把一条条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热闹得很。
天南地北经商的人多了,于是城里就有了两湖会馆、两广会馆、四川会馆、贵州会馆、江西会馆、建水会馆、通海会馆、玉溪会馆、石屏会馆等众多会馆。在这些会馆中,要数石屏会馆的规模最大,会馆中的关帝庙供奉关公像,庙会时会馆中演奏洞经音乐,唱滇戏,十分热闹。
清末民初,思茅的手工业发达,金银工匠手艺精湛,遐迩闻名。小时候曾听老辈人讲,思茅的金银工艺制品质纯工精,形式多样,鸟兽鱼虫,镂花雕草,形态逼真,细如蝇腿的金链也光洁均匀,不见焊痕,极尽工艺美术特色。
另外,思茅的皮革业也很发达,思茅产的铜铃、皮鞑子、玻璃簪缨铜项圈穿花攀胸、肚带、系铃胯皮、牛角骨圈穿鞭索和镶铜绣花后鞭很美,深受各路马锅头、商人的喜爱。
商业兴盛,饮食业自然发达。那时城里不仅可以吃到“鸡豆腐”“水酥”“酥肉”“粉蒸肉”“酸菜扣肉”等当地饭菜,还可品尝到川味、广味。曾听尹瑞堂老先生说,思茅人对吃很讲究,春节的年夜饭八大碗中绝对少不了鱿鱼、海参,鱿鱼、海参都是从越南运来的。
思茅的繁荣同普洱茶分不开。历史上,思茅就是普洱茶重要的集散地,革登、倚邦、莽枝、蛮砖、慢撤、攸乐六大茶山的茶叶大多从思茅转运到四面八方,各地茶商在思茅把收购来的茶叶做成人头茶、七子饼、散茶、茶膏,销往内地、藏区及东南亚各国。
运送茶叶的五条通道被称为茶马古道。当年的思茅仅揉制出售茶叶的大宗商号就有雷永丰、瑞丰号、裕兴祥、恒和元、大吉祥、谦益祥、复和园、同和祥、恒泰祥等十多家,每年由从六大茶山运到思茅加工的毛茶都在万担以上。思茅不仅是普洱茶的集散地之一,也是云南巡抚每年采办贡茶的重要地方。
历史上,思茅由普洱府管辖,清雍正十三年设厅,经过乾隆、嘉庆、道光三个朝代的发展进入兴盛时期。这一时期,汉民族逐渐从内地迁入,带来了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技术,农业和手工业生产迅速发展,商业贸易兴旺。当时城里居民已有四万多人,加上各地来的客商,号称十万之众。从宁洱过来,老远远在斑鸠坡就能听到城里人嘶马叫声。于是当年就有了“金腾冲、银思茅”之说。
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清政府与法国签订了《中法界约及商约》,思茅被辟为通商口岸,英、法两国在此设立海关,派任官员。仅从1896年至1911年,外国侵略者就从思茅海关收取关税数万两。
不过,这种繁荣后来被一场可怕的鼠疫、大地震以及日本侵略者的飞机狂轰乱炸彻底摧毁。1950年初,当我的父母随着解放军的骡马大队来到这座城市时,思茅已十室九空,一派萧条景象。“三家村”成了思茅的代名词。全城仅有区区数千人,晚上老虎进城来叼人,十分可怕。全城仅有几条破烂的街道,一个石屏会馆,过街楼和城外柏枝寺二战时美国“飞虎队”留下的一个长满荒草的飞机场。
时间过得飞快,当我已步入中年,再一次把目光投向这座城市时发现,一座城市的命脉、灵魂和精、气、神并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当林立的高楼取代了低矮的瓦房,笔直的大街在城市的周围蔓延,水泥覆盖在青石板小道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代替了各地来的马帮,手机、互联网、K歌、蹦迪、花花绿绿的时尚时装充斥着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装点着人们的生活,但这座百年老城的精髓依然存在。
虽然现在的人们更加乐于谈起这座城市的什么好吃时,总会脱口说出“豆浆米干”“大红菌煮鸡”,但不少的年轻人依然记得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投身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腐朽统治的仁人志士吕志伊等先辈,思茅人常常引以他们为荣。
在一个暖洋洋的午后,我手里拿着照相机漫无边际地走在思茅老街的大街小巷里,期望能捕捉到一些精彩的照片,记录下即将消失的东西。我看到老街周围早已是高楼林立,天民街很安静,一只好看的公鸡在过街楼伸长脖子打鸣,几条小狗在戏闹,两位老人在大青树下晒太阳聊天,双眼井旁有一位妇人在洗衣服,时光仿佛凝固在过去。来到思茅一中文庙,校园里书声琅琅,古柏掩映下的文庙早已修葺一新,状元桥上不知有多少莘莘学子成为状元,走进了清华、北大,走向了世界。
作者:杨志坚,图文来源:普洱杂志,经授权爱普茶网发布,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