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杂志：月下独克宗
2022-05-12 03:28:45   作者：雷杰龙   来源：普洱杂志    浏览：

两次到独克宗，记忆中最重要的事情都是喝酒。

第一次到独克宗，是和一位以书写怒江、澜沧江上游藏地历史小说而著名的作家一起。刚到独克宗，就被一大堆藏族朋友包围，他们都是这位作家在香格里拉的兄弟。当天下午的饭席上，有位兄弟提来了整整20公斤一罐青稞酒，说他就是当地一家酒厂的，那酒绝对好。一入口，果然甘甜。问他那酒几度，他说14度。一听度数那么低，每个人都放心，一个个比李白还豪迈，眨眼功夫，20公斤青稞酒无影无踪。然后，人就一个个倒下，接连倒了七八个。剩下三、五个，还没尽兴，找到一家酒吧，接着喝啤酒，最后几乎全倒了。第二天醒来，阳光灿烂，碰到那位提酒来的朋友，心中狐疑，忍不住问他：“昨天那酒，到底多少度？不应该全都醉啊！”那兄弟笑嘻嘻说：“34度。”“靠，34度，怎么那么甜？”“我放了点冰糖，冰了一下。”“靠，干嘛这么害人？”“不放点冰糖，怎么骗你们14度？”

第二次到独克宗，和一位著名诗人，在“撒娇诗院”一呆10日，干的事情只有这么几件：吃饭、睡觉、晒太阳、发呆。此外，就是没日没夜喝酒，和几位当地的诗人朋友。开始几日，喝的是青稞酒，最后两三日，被藏族兄弟们换成维西葡萄酒。那是冬日，青稞酒越喝越暖，葡萄酒越喝越冷，尤其是夜晚，一口葡萄酒下肚一回冷得抖一回。强烈要求换回青稞酒，可几位藏族兄弟全都装做喝高了，王顾左右而言他，就当没听见。回昆明后，藏族兄弟打电话来：“雷兄，对不起啊！在香格里拉酒没喝尽兴，实在对不起啊！”“干嘛装傻？不换青稞酒？”

“雷兄，你们太厉害啦！喝不过你们啦，青稞酒喝不动啦！对不起啦，下次一定好好喝啦。”仔细想想，难为独克宗那帮兄弟了。在独克宗那10天，我们天天闲着，比神仙还舒服，只干一件事，就是喝酒，自然神勇。而那帮藏族兄弟，他们白天要上班，要营生，忙各种各样的事，天天晚上还得陪我们喝酒，自然喝不过我们了。

按理，独克宗古城海拔3300米，氧气较为稀薄，不宜饮酒。可不知为何，两次到独克宗，我都没喝醉。好像在独克宗，酒量比在别的地方好得多。而几位常去香格里拉的朋友，似乎也有类似的感觉。或许，这里海拔高，但氧气未必稀薄。即使真的有点稀薄，那也是高质量的氧气。因为独克宗附近，多的是雪山、草原、湖泊，少的是人口，更没有什么工业空气污染可言。或许，是一种来自远古的感觉。始建于唐代的这座“月光之城”（独克宗为藏语音译，意为“月光之城”或“建在石头上的城堡”）在1000多年的岁月里都是云南普洱经大理、丽江、中甸（今香格里拉）、德钦、察隅、左贡、拉萨、亚东、日喀则、柏林山口，分别到缅甸、尼泊尔、印度的滇藏茶马古道上进入藏地之后的第一站，是茶马古道上的重镇。对于往返一次要一年时间的马帮来说，居于中甸坝子的这座古城地势较为平坦，周围水草丰茂，物产繁盛，鲜花盛开，美女如云，有饮不完的酥油茶，喝不尽的青稞酒。

独克宗，这是自丽江进藏后最舒服的一个站，独克宗附近的道路，也是最舒服的一段路。之后，就要翻越一座又一座雪山，路途艰险无比，所以，需要在这里好好休整享受一番。离开了这里，对其中一些人来说，或许就再不能活着回到这里。既然如此，那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喝个痛快！？千年之后，我们再到独克宗，一次是坐吉普来的，一次是坐飞机来的。我们来的时候，茶马古道早已成为一个久远的传说，独克宗也随着时光的流淌变幻了角色，不再是什么重镇，而是成了一个旅游古镇，可在独克宗，每个人都酒量倍增，豪气干云。但这只是生活在独克宗的表象，而不是实质。在独克宗，欢歌笑语之后，一个人其实是无比忧伤的。因为这里是月光之城。正如诗人普希金所说的，工业文明到来之后，诗意正在消失，总有一天，世界上将只剩下最后一位诗人，孤独地徘徊在月光下。而在独克宗，这一天将提前到来，许多人来到独克宗，都将自然而然变成最后一位孤独地徘徊在月光下的诗人。

在独克宗，对酒当歌之后，自然免不了那个酒后唱个当哭的古老游戏——如痴如醉，如梦如幻，行走在月光之城的月光里。一条条小巷，古老的石板街，被月光调成柔软如薄纱轻浮的冰雪肌肤的颜色，就那么顺着月色牵引，在前面的那一个拐角，会出现她梦幻般的身影和笑靥？顺着月光牵引，我那位多年之前从雪山之巅走下来的朋友，冰雪、蓝天、白云飘在他的头顶，他一下来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身影，在那一个香巴拉的世界，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就成永别的朋友，会再次在雪山上相逢，微微一笑，道一声你好？顺着月光的牵引，肉身沉重的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放下无明、我执、不迷、不惑、不贪、不吝，轻盈洒脱，进入那个传说中八重雪山围绕，如同八瓣莲花次第盛开的神奇国度，每个人相亲相爱，知足常乐，遵循智慧慈悲而生活？

编者的话：2014年1月1日夜，一场大火让有1300多年历史的独克宗古城约三分之二毁于一旦。如今古城经过重建已经展现出新的面貌，不过在很多人眼中它“已经失去了灵魂”，我们也不得不在这些优美的文字中展开想象。或许，如今的独克宗也不得不经历时间的打磨，才能重新呈现出温润的面貌。你觉得呢？

原文刊载《普洱》杂志2013年4月刊

作者丨雷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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