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普洱贡茶采制程式探秘【行知茶文化讲习所】 2024-10-04 22:17:30 作者:马哲峰 来源:行知茶文化讲习所 浏览:
阎光炜贡茶奏折
康熙年间,普洱茶已经入贡清廷。保留下来的档案中,有云南地方武官阎光炜上贡普洱茶给康熙皇帝的奏折。目见的文献中,有任职京官的查慎行获赐普洱茶后所作诗文。
普洱茶已经进入文人记述与官修史书,可说是在民间与官方都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康熙五十三年(1714)章履成《元江府志》载曰:“普洱茶出普洱山,性温味香,异于他产。”“莽支山、格登山、悠乐山、迤邦山、蛮砖山、驾部山,六山在城西南九百里普洱界,俱产普茶。”目前所见,信史所记六大茶山源出于此。
雍正初年,云贵总督高其倬、云南巡抚杨名时与云南提督郝玉麟纷纷向皇帝进贡普洱茶,有团茶、散茶与茶膏。
康熙初年至雍正初年,六大茶山所属的车里宣慰司隶属元江府管辖,档案、文献与史籍中就只有关于普洱茶零星的记载,元江府时期属于普洱贡茶的滥觞期。
雍正七年(1729)改土归流设立普洱府成为具有转折意义的大事件。自普洱府设立后直至清末,普洱贡茶经历了盛清时期的繁荣与晚清时期的衰落。
鄂尔泰受命编纂,成书于乾隆元年(1736)的《云南通志》载曰:“普洱府,茶,产攸乐、革登、倚邦、莽枝、蛮砖、慢撒六茶山,而倚邦、蛮砖者味较胜。”这就是后世公认的六大茶山,也是普洱贡茶的采办地。
雍正《云南通志》
雍正、乾隆年间普洱贡茶走向鼎盛,与之相应的普洱贡茶采办程式的文字记载寥寥。反倒是伴随大清王朝不断走向衰落的过程中,官方档案与史籍以及民间私家撰述所记普洱贡茶不断增多。只有将普洱贡茶采制程式放在贯穿盛清及晚清的长时段中去考察,才能够理清楚清代普洱茶的演变脉络。
雍正年间,普洱茶成为例贡,按照云南官方的设想,由云南布政司动用工件银两,发交思茅通判承领办送。贪婪的各级文武官员,趁着办贡茶的时机,改换名目以官茶之名极力攫取好处,手段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对此现象,纵使有着廉洁好名声的云贵总督尹继善、云南布政使陈宏谋等人,除了申斥规劝与惩戒相结合恩威并施之外,也并没有更好的办法。贡茶与官茶如影相随,给茶山百姓带来极其沉重的负担。
雍正十一年(1733),云贵总督尹继善走马上任受命善后,经其推举,曹当斋获授倚邦土千总,伍乍虎获授易武土把总。有理由相信,在身受皇恩成为朝廷命官后不久,办理普洱贡茶的棘手事项就落在了他们身上。继后,在倚邦曹氏与易武伍氏成为世袭土司家族后,终清一代,历任曹姓与伍姓土司都代代相承办理普洱贡茶的重任。
倚邦土司曹当斋铜像
为了稳固大清王朝在边疆的统治,厉行改土归流的云贵总督鄂尔泰深谙统治之术,采用神道设教的方式,将诸葛亮与六大茶山有意联系在一起。嗣后,果如鄂尔泰所愿,诸葛亮成为六大茶山民间崇奉的茶祖。
在云南官府看来,夷风未革的茶山风俗可资顺带加以利用,其中就包括茶王树崇祀习俗。雍正《云南通志》记载:“又莽芝有茶王树,较五山茶树独大,相传为武侯遗种,今夷民犹祀之。”云贵总督阮元主纂,成书于道光十五年(1835)的《云南通志稿》载曰:“其治革登山有茶王树,较众茶树高大,土人当采茶时,先具醴礼礼祭于此。”雍正至道光,相隔百年的两部志书,鄂尔泰与阮元两位云贵总督各自所为,茶王树所在地由莽枝改换为革登,但其强调夷民、土人崇祀的核心理念一脉相承。要么果如文献所记:祭祀茶王树本就是原住民习俗。要么果如清廷官方所愿:祭祀茶王树已经成为茶山信俗。由此,祭祀茶王树的程式得以确立。不难想象,这在茶山上是每年都会上演的一幕。
革登山茶祖诸葛孔明公植茶遗址
道光年间,茶树、育种、土壤与管理技术逐渐受到关注。“茶,产于普洱府边外六大茶山。其树似紫薇,无皮曲拳而高,叶尖而长,花白色,结实圆勺如栟榈子,蒂似丁香,根如胡桃。土人以茶果种之,次年新株长成,叶极细密,老树则叶稀多瘤,如云雾状,大者制为瓶,甚古雅;细者如栲栳可为杖。”道光《云南通志稿》载曰:“茶有六山,气味随土性而异,生于赤土或土中杂石者最佳。”道光《普洱府志》载曰:“大约茶性所宜,总以产红土带砂石之阪者多清芬耳。”道光《云南通志稿》载曰:“种茶之家,芟锄备至,旁生草木,则味劣难售。”结合道光省志与府志所记不难看出,其时不但注重实用技术,并且关注人文审美,融二者为一体。
盛清年间采茶记述无多。乾隆十二年(1747),云贵总督张允随指斥不肖文武,每于二三月间,即差兵役入山采取。乾隆二十年(1755),张泓《滇南新语》记载:谷雨前后采摘毛尖、芽茶、女儿茶,皆夷女采制,获银以为奁资。这种充满诗意的采茶景象令人遐想联翩。
道光年间采茶记述颇为细致。道光《云南省志稿》与《普洱府志》记述只有文字差异,并无实质上的分别。主要以时令早晚与老嫩加以区分:二月间采蕊极细而白,谓之毛尖;采于三四月者,名小满茶;采于六七月者,名谷花茶。以采的早且细嫩的茶作贡,女儿茶为妇女所采,贡后方许民间贩卖。或可认定,普洱贡茶的采摘,迟至道光年间已经有完备的程式。
光绪年间,普洱贡茶的采办期限有了明确的规定。“每岁二月初十封宾至五月初十开宾,计期三月。”光绪三年(1877),易武茶税碑文有确凿明证。如此漫长的贡茶采办期限,同贡茶相伴而生的官茶关系深重。
光绪《普洱府志》“人物志”中收录有两则事例,一则来自于“孝友”:‘卫东宝,思茅倚邦人,家贫,事母至孝。一日,奉母采茶,宝登茶树,忽闻母声,奔视,见虎以爪博母,即出刃斫虎,虎遁,负母归,母已殒命矣,宝竭力营葬,旋亦自尽。’另一则来自于“列女”:‘李女藤阿英,倚邦高山栅夷人,未字。奉母采茶,英方登树,母为虎噬,英闻声奔救,虎遁去,英负母归,母已殒命,英邀戚殓葬后,自缢死。’不管怎么看,这都像是同一个故事,口口相传成了男、女两个版本。志书事例的残酷性是不言而喻的,这与文人想象形成极富反差的鲜明对照。
自盛清至晚清,普洱茶制作极端缺乏细节记述,多数都是一笔带过。乾隆《滇南新语》记载:采制成团,最粗者熬膏成饼。道光《云南通志稿》记载:“采而蒸之,揉为团饼。其入商贩之手,外细而内粗者,名改造茶。”“将揉时预择其内之劲黄而不卷者,名金月天。其固结而不解者,名疙瘩茶,味极厚难得。”以揉捻工序所致,难以成型的名为“金月天”,结成块的名为“疙瘩茶”。内外粗细不一的团饼名为改造茶。金月天极富古雅,疙瘩茶富含生活趣味,改造茶则被视为以次充好。道光《普洱府志》载曰:“熬膏外则蒸而为饼,有方有圆,圆者为筒子茶,为大团茶,小至四两者为五子圆。”
道光《云南通志稿》中援引阮福所作《普洱茶记》,文中最珍贵的记述来自于《贡茶案册》:“福又检贡茶案册,知每年进贡之茶,例于布政司库铜息项下动支银一千两,由思茅厅领去转发采办,并置办收茶锡瓶、缎匣、木箱等费。其茶在思茅本地收取鲜茶时,须以三四斤鲜茶方能折成一斤干茶。每年备贡者,五斤重团茶,三斤重团茶,一斤重团茶,四两重团茶,一两五钱重团茶,又瓶盛芽茶、蕊茶,匣盛茶膏,共八色,思茅同知领银承办。”
普洱大茶
郭红军先生编著《云南近代茶史经眼录》中收录有一份思茅海关为光绪二十六年(1900)巴黎博览会准备之展品所附报告,对普洱茶的种植、加工的记述相当详尽。统览这份报告的内容,其中着重强调倚邦和易武茶树的种植完全依赖汉人,育种后将小茶苗移植到清理过的山坡上,进行除草等管理措施,高大的茶树随处可见。每年于三月底开始进入采茶季节,以采摘早晚、大小、叶色加以区分,有生芽、熟芽、尖子等级别。相当于初制工序为:先手工揉成团,再倒入铁锅焙,捞出摊放在竹席上阳光晾晒,晾干后由妇女、姑娘们分拣,去掉茶梗和花。相当于复制工序为:散茶按比例兑和,倒入铁锅中加水软化,捞出装入布袋揉搓成球,球面加生芽,紧团茶直接揉制成型,圆饼茶用石模压制,方茶用木模压制。用竹叶包装成筒,放入板条箱中。不难看出,这与我们现在所见的毛茶初制工序与散茶精制紧压工序大体相似。分别就在于初制、精制环节具体工序的操作细节上面,与当时时代背景下社会条件所限紧密相关。值得注意的是最受推崇的当属细嫩生芽,被用作贡茶的原料。倚邦和易武将散茶呈送思茅厅衙门,就地加工成方茶,也包括熬制成的茶膏,送到省城后,再经过一定的装潢呈送北京。
倘若穿越时空进入普洱贡茶最为辉煌的岁月里,展现在眼前的将是一幅幅流动的社会风貌。春茶开采之前,云南布政司拨银一千两至思茅厅,进而交由倚邦与易武土司负责承办与协办。为了保证贡茶采办,思茅厅下发告谕,在二月初十至五月初十之间封宾采办贡茶。受到上峰指示的倚邦与易武土司,指派差役手持加盖土司官印的札饬奔赴各寨坐催办理贡茶。
各寨夷民在寨首的带领下共同祭祀茶王树,向上苍祈求有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成。历来大都是由女性肩负采茶的细致活计,貌似旖旎的采茶景象下隐藏着危及生命的凶险。最为细嫩的茶叶交付差役作为贡茶的原料,等级稍低的原料售卖给客商。客商也要向官差上缴打着贡茶名义的官茶。
倚邦和易武土司承办贡茶的责任匪轻,运交思茅厅的散茶被就地加工成团茶、熬制成茶膏,同时置备盛装贡茶的锡瓶、缎匣与木箱。如数上缴总督巡抚正项贡茶之外,副项官茶自是必不可少。各级文物官员都能分享到不输于贡茶品质的官茶带来的享受。
光绪二十九年(1903)倚邦土司催办贡茶的札文
云贵总督与云南巡抚对待贡茶事项更是丝毫不敢大意,派人在限定期限内赶赴京师进贡,同样还有附送给六部堂官及督察院等衙门打点所需的官茶必不可少。
位列九五之尊的皇帝享受到普洱茶带来的乐趣时,恭恭敬敬地用以祭祀祖宗,不吝用来分赐内廷,赏赐臣下及藩属国的使臣。正如阮福所言:“普洱茶名遍天下,味最酽,京师尤重之。”由此,普洱成为清代贡茶中的无冕之王。
贡茶,皇权的象征。大清作为帝制中国最后一个王朝,普洱贡茶在盛清年间步入兴盛期。伴随晚清帝国大厦的倾覆,普洱成为贡茶时代的绝响。
作者简介:马哲峰,学者,作家,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学术委员会委员,西双版纳州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员,西双版纳普洱茶历史研究院特约研究员,西双版纳州作家协会会员,勐腊县首届普洱茶文化传播大使,“行知茶文化丛书”编委会主任。所著《普洱寻茶记》《读懂中国茶》《普洱六山记》《寻味普洱茶》《读懂普洱茶》《大倚邦传奇》等,连年荣登茶媒体推荐阅读十大茶书榜单。曾荣膺《普洱》杂志优秀撰稿人,荣获河南茶叶流通领域发展二十周年杰出贡献奖,荣获创新中国茶百佳创新人才奖等。《人民政协报》等多家媒体予以专题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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