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范和钧的货币苦旅（下）
2022-02-01 22:09:36   作者：李路   来源：普洱杂志    浏览：

早期的制茶机械

丨溃败的法币推行丨

1940年4月21日，范和钧第二次进入佛海开始他的各项工作。4月底，梁宇皋离开佛海前召开会议，佛海各项事务大多交给了范和钧，另派罗汉前往车里推行法币。梁宇皋接任佛海县长又即离开，干什么去了，不得而知。在他的履历中只知道这期间他曾任英军及驻缅美军联络官，阶是少将。梁宇皋长期不在佛海，范和钧的阵营中少了主帅，但他在积极工作。

5月6日他向郑鹤春汇报：“推行法币案自5月1日起实行，成效尚佳。市区交易法币已能代替现金而取得重要地位。此后继续努力贯彻，四乡各项经济建设始有发展希望。派本厂技术员张石城赴景栋筹设办事处并督策运输事宜。期于最近期内将服社货品及制茶机器运佛，以增进推行法币效力与制茶设备。”雷厉风行，开局不错。

民国早期法英在滇发行货币

7月25日他给郑的电报提出“紧茶原料已全开揉在即需款拨镍币国币合五万元应急。”这里提到的“国币”当然是指法币，那“镍币”呢？原来在富滇新银行成立前（1932年）云南造币厂还制发了二角、一角的地方镍币，民间普遍还在使用。法币能解决这个问题吗？显然不能。为了应急范和钧还得向现实低头。不过只是使用点镍币还不算大的问题，角力才刚开始。

7月，车里（现景洪）由于推行法币不当引起傣族民众罢市。直接责任人是佛海派来的富滇新银行景栋分行经理罗汉。事件大致是这样：在徐世锜担任县长期间车里嘠洒、大勐笼的傣族民众就两次武装举事反对设学堂、当兵、积谷、修路等。后经调处得宜，始告平息。张春辉继任县长后又出现事变多次，皆因对民众强迫引起。佛海派罗汉到车里来推行法币，第三任温县长已在重病中。因事关重大，温县长抱病支撑，召开县政扩大会议。决定提前推行法币，并成立党政军学商各界推行法币委员会。对车里推行法币的特殊性也做了分析：主要是，傣族民众不通汉语言文字，不识纸票大小；思普一带法币兑半开的币价已发生很大变化。故推行法币要采取“缓进”，要适合民族习惯心理，不能激起民众生变。

不久，温县长病故。推行法币由罗汉掌控。罗汉背弃了“缓进”原则，实行高压政策，强逼民众兑换法币，且兑换币值远低于市价，民众怨沸。7月15日，车里嘎洒街天，民众拒绝纸币，罗汉带武装用纸币低价强买大量猪肉，激起民变。嘎洒傣族是车里最彪悍的，赶街时是刀枪不离身。当即少数民族群众各出刀枪，大呼杀强迫用纸币的汉人。幸由少数民族百姓相信的高志安和民族头人进行弹压，罗汉一众才得平安回城。但当晚，少数民族百姓又在蛮洒缅寺数百人集会，欲杀强推纸币的汉人并抵制纸币。事态万分紧急。驻车里的部队赵尧营长报告了以上情况。要求将罗汉立即撤回佛海。

同年10月24日，富滇新银行总行电令：“查罗主任办理推行法币，迹近操切，以至滋生事端，殊属不合。除电饬佛海分行梁经理、后副理对于边地推行法币，应妥慎办理，并将该罗主任调回该分行服务，免生事端……”在车、佛、南推行法币的第一回合因用人不当而告失败，富滇新银行不得不撤掉一员大将。同时也意识到“对于边地推行法币，应妥慎办理”。前车之鉴，范和钧似乎没当回事。但消息和影响肯定会传播的。

就在富滇新银行总行电令发出的前些天（10月11日），范和钧报告了几项工作：财政部贸易委员会佛海分处成立，张石城到位，茶叶统制可以搞起来了。佛海茶叶联运处9日成立，全县茶号九分之八都参加，成绩圆满。另外他还报告了一个重要情况：佛海连日举行县行政会议，汉傣民众六团体通电申斥南峤县。

范和钧在这里犯了两个错误。全县茶号九分之八参加了茶叶联运处实行茶叶统制是件好事，但他把剩下的九分之一推到了对立面，对这些企业的背景、能量和作用远远认识不够。错误之二，掀起了与南峤县的矛盾。三个月前，车里的覆辙还在眼前，这又以民众六团体通电申斥南峤县“勾结外货，搜刮土产强运出国，变卖外汇，以饱私囊，拒法币，断佛海粮食来源。”南峤所在地勐遮是米粮之仓，佛海的粮食、蔬菜鱼肉大多靠此供应。梁宇皋长期离开佛海，务委给了范和钧、县府科长彭克麟。佛海推行法币，南峤民众拒收因而酿成问题。要解决这类问题当然不能强推，而要因时、因势协商解决，必要时还要妥协。通电申斥固然解气，但这些问题的公开化足以再撤掉一个县长，这必然会引起南峤县长的激烈反弹，矛盾激化。

作为佛海推行法币的重要机构富滇新银行佛海分行，经理梁宇皋基本没有履职，副经理后培义到佛海没多久即窜同其族弟后培礼在南峤用现金购买鸦片被查。佛海分行基本瘫痪。

半年左右的时间，车里、南峤已同佛海势如水火，佛海服务社内部及茶叶统制的外部矛盾也在酝酿发酵。

1940年12月17日，富滇新总行致函中国茶业公司请查南峤县县长张励辉告范和钧有关事宜。张告范的事很多，帽子扣得也很大，但富滇新总行只提出查一件事。就是张提到的，范和钧刚到佛海时由富滇新银行佛海分行农贷所借用很多镍币向民众收茶。镍币由该佛海茶厂负责兑换并盖有蓝色图记。但范和钧将茶买够后仅以数小时之限期布告停止兑换以致商民损失甚巨，民怨沸腾。

镍币是由佛海分行出来的，怎么兑换富滇新总行不会不知道，况且范和钧事先也报告过。这与推行法币并没有多大关系。镍币的币值很小，张当然是危言耸听，欲置范于死地。佛海茶厂是由富滇新总行和中国茶业公司成立的，范和钧也是双方任命的，推行法币在1937年已由中央政府和云南地方政府达成协议必须要做。纵然范和钧有错，也是工作措施上的失误，与张励辉所扣帽子完全是两码事。富滇新总行此函也只是做给各方看看而已。中茶公司对此也没表示什么。范和钧躲过了第一个风暴。

但由于实行茶叶运销统制，范和钧与大茶商的矛盾白热化；由于法币不断贬值，实行官方汇兑不但侵犯了地方官吏的利益，而且更让百姓茶商遭受损失。1941年在佛海推行法币也告全盘失败，佛海内部矛盾总爆发。4月下旬佛海服务社召开理事会，出席人：梁宇皋、周文卿、李拂一、郑鹤春、张力牧、范和钧、左固六、彭克麟。由于矛盾激烈，佛海服务社理事会一直开到5月1日。

梁宇皋在理事会上提出范和钧推行法币问题上的三项错误：……推广法币之初成绩极佳，土人均完全信用不敢使用现金，……但现在已觉到有失败之憾了。虽然车南两县不能合作亦须失败之原因……但县府、银行、服务社、中茶佛厂都应负有责任。……推广法币委员会议决各茶商统一不用现金购茶，不用货物换茶，只有法币买茶。如土人拒收纸币，则决定大众一致不买，以促进法币之推行。范厂长亦推广法币委员会之委员，但后来中茶公司即以服务社之货物、食盐向土人换茶，因而其它茶商都对中茶不满，说中茶可以有服务社之货物换茶，而茶商无货物可换，因而纷纷暗中以现金向土人争购，此推行法币失败原因之一。中茶雇员暗中调换现金使用，此推行法币失败原因之二。……范厂长反对并与县府唱反调，茶商现在不能团结，此失败原因之三。

梁宇皋的报告中对范和钧提出了全面指责。这完全出乎范和钧意料，因为范一直认为梁与他是同一阵线的人，对梁一直是鼎力支持。范直言：关于推行法币方面，梁于1940年4月间召开县务会议声明切实推行法币，取缔现金后不久就离开佛海，工作都由法币推行委员会来办。范是中坚分子，以为要真干，结果干了很多傻事。指挥的茶厂及服务社不惜牺牲，忍受种种损失，结果弄到茶厂、服务社百余人盐米俱缺。临县县长还告黑状……

从1940年4月范和钧正式在佛海工作到1941年4月，短暂的一年间，推行法币工作满盘皆输。这是范和钧的失败，也是富滇新银行和中茶公司的失败。但在当时中国抗战初期，国土大片丧失，经济濒临崩溃的形势下，在边地推行不断贬值的法币谈何容易！没有强大的国家经济，哪来的坚挺货币？（全文完）

原文刊载《普洱》杂志

2017年1月刊

作者：李路，图文来源：普洱杂志，经授权爱普茶网转载，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